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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大考研记


发布人:日期:2018-08-23

恢复重建的老校门,多少人的回忆

从报名、考试、入学、毕业到现在,已经快三十年的时光了,心底里我一直认为,湖南师范大学并不仅仅是我一般意义上的母校。她于我,是有真正的再造深恩的。我常常想:如果1990年她没有接纳我成为她的学子,今天的我会在哪里?又会在干什么呢?

是她,帮我走出大山,实现梦想,彻底改变了人生轨迹。

事实上,我与她的结缘,并非出于主动选择,更像冥冥之中上苍的刻意安排;即便如此,我走进她怀抱的过程中,依然是跌跌撞撞,好几次都险些与她失之交臂。

那真是一段令人刻骨铭心而又美好无比的回忆。

绿树繁花中的天象塔

那时候,我已在老家乡下,教了八年书,小学到高中,村里到区里;那时候,我还通过八年寒窗苦读,先后拿到了两张函授文凭:一张中文本科,一张英语专科,比第一学历中专厚实了一点;那时候,我也像很多同事一样,一直在谋求改变命运,希望打通另一条成功之路:改行,或者调进城。可惜的是,县委宣传部说她的大门始终为我开着,我却怎么也跨不进去;州教育学院的古代汉语、现代汉语课程也试讲通过了,我也同样无法正式登台。原因很简单:要求改行或调动的人民教师太多了,谁也不敢随便开闸放人。似乎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考研。这一条路,不用求人,只要求己。

报考的时候,为省事,也为省钱,我偷了个懒,没有亲自去。有个本科函授同学在州教委招办,刚好还管这一块,我便给他写了一封信,列了几个参考条件,请他代为选择报名:当代文学专业,以免老与古人打交道;招生数多点,成功机率自然大点;南方学校,因为怕冷;湖北大学优先,毕竟在她围墙外边读过五年书,多少认得几个先生!

谁知当我拿到准考证,却不由得大呼“苦也,苦也”。师兄哎,不是说好湖北大学优先吗?湖北大学不是应届、往届各招两人吗?你怎么就单选了只招一人的湖南师范大学呢?你这不是要把我逼上梁山吗?

就因为师兄“乱点鸳鸯谱”,也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被动报考了湖南师范大学。当然,我并没有真的被“逼上梁山”,而是因此来到了美丽的岳麓山下,并与湖南师范大学结下了不解之缘。这是后话。

据说是省级师范大学中藏书最多的图书馆

因为某种原因,那年的研究生招生考试在4月初。经历了似乎特别漫长的几个月等待,大约6月15号前后,我终于盼来了湖南师范大学寄来的笔试成绩和面试通知。

第一眼看到分数,我真是有点兴高采烈:总分330,超过分数线30;英语56,超过分数线6分。除了谢天谢地谢自己,心底甚至还闪过一丝小小失落:我原以为专业成绩都会考80以上甚至90呢!后来才知道这纯属“井底之蛙”的异想天开:堂堂研究生考试,专业能考70分以上,已经算高的了!

可当我第二眼看到面试时间的时候,却又一下子如坠冰窖,彻底傻眼了:面试时间竟然就是第二天!这怎么可能来得及呢?别说当年了,就是到了今天,高速公路加上高速铁路,从老家到长沙,也要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呢!要想赶上第二天的面试,除非马上就坐飞机出发,否则绝无任何可能。飞机自然是没有的,这可怎么办呢?

说起来,并不是湖南师大的通知发迟了,实在是因为前段时间连降大雨,无桥的清江暴涨,客车过不了河,也就断了江南的邮路。我一直工作、生活在清江南岸,自然没办法收到信件了。没想到一向美丽温柔的清江,却一下子就把我推向了绝境!

其实,就是时间来得及,我也不可能马上抽身离开。那年我代高三语文,复习课还没有上完,七月七日就要高考,我总不能丢下学生,自己面试去了吧!自己若是考不取,总还有个饭碗;学生若没考好,责我该怎么办?

于是,我决定一边继续给学生上课,一边想方设法与湖南师大联系,希望说明情况,争取推迟面试甚至免试(又一个异想天开!)所以那几天一有空,我就火速跑到两里路外的镇上邮局,挂号拨打那个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的长途电话:0731-883131。可惜在那个“摇把子”时代,我不知拨了多少次,却自始至终没有拨通,只不过是对着听筒,“喂!喂!喂”了无数次,偶尔也听见对方同样在“喂!喂!喂”。电话联系失败以后,我万般无奈,只好叹了口长气,写信告诉报考的当代文学导师舒其惠先生:隔河堵水,收到通知太迟,我没有办法赶来参加面试了!

快到月底时,学生的课上完了,我也实在心有不甘,加上同事吉安兄积极建议,于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到长沙、到湖南师大跑一趟。也正是这次长沙之行,让我有幸抓住了险些滑脱的命运之绳。

平时的体育馆,周末的大舞厅

那天清晨四点,我就坐上每天仅有一趟的县内客车,从杨柳池镇上出发,晨曦中渡过清江,到了野三关镇的扬叉坝,再换乘省内长途客车到宜昌,又从宜昌换乘省际客车赶往长沙,一路马不停蹄,直到第二天傍晚,已经万家灯火的时候,才终于踏进了师大校园。我随即找到中文系,询问舒先生的家,一位老师往身后远远一指:赫石坡。望着夜色中黑漆漆一片的岳麓山,我决计先住下来,明早再去拜访舒先生。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找去了舒先生家,第一次见到了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舒先生。没过几分钟我就发现:报考舒先生的研究生,我该是多么地幸运;而昨晚的一念之差,我又是多么地遗憾和愚蠢!

舒先生告诉我,前段时间,因他外出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当代文学的面试并没有如期举行,是等他前几天回来以后才完成的。也就是说,我如果接到面试通知就赶来长沙,甚至晚上几天,时间上都是来得及的。谁叫电话就是打不通呢!

舒先生听说我头晚就到了学校,直责我为什么不马上来见他?原来舒先生本计划只招一名学生,后来根据考试情况,又争取了一名机动指标。我虽是总分第一名,但因为面试没有参加,又写信告诉舒先生不能来了,舒先生就录取了第二名。舒先生还马上给我回了一封信,鼓励我千万不要灰心丧气,争取明年再考。这时节,刚好有一名报考外校的调剂生,辗转找到舒先生门下。他已在某大学教过几年当代文学,条件还算不错。惜才爱才心切的舒先生权衡之下,就把机动指标给了他。而决定的时间,不早不晚,恰恰就是昨天晚上,差不多与我抵达长沙同时。

你如果昨天晚上来找我,我就不用答应他了!舒先生禁不住为我摇头惋惜,我也欲哭无泪。

可先生就是先生,他对学生的关爱是深入骨髓的,几十年过去,耄耋之年的他也依然如此。当时他虽然一边责备我不懂事,一边却在不停地为我打电话,帮我想办法。好几通电话过后,舒先生还真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古典文学专业似乎还有一点希望,但要具备三个前提条件:一是愿意改专业;二是今天之内找好定向学校。因为我的英语没及格,按规定只能招为定向生,而今天是确定定向学校的最后一天,过期作废;三是通过当代文学和古典文学的联合面试。

一线曙光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

2015年,精神矍铄舒其惠先生与师母在三亚,时年七十有八

听到舒先生列出的几个条件,我感到成功的可能性其实很小很渺茫。第一条自然不是问题,不就是改个专业,多和古人打交道吗?第三条靠的是真本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对自己的底子还是比较自信的。关键是第二条,要在当天、在长沙找到一所定向学校,这简直是太难了。我一个外省人,第一次闯进陌生的大长沙,除了刚刚见面的舒先生,谁都不认识;除了湖南师大,谁也不知道,我找谁定向去呢?

但无论怎么样,我都决计药去闯一闯!

舒先生甚至比我更着急。他告诉我:很多考生,包括长沙本地的考生,都卡在了找不到定向学校这一关。我如果早来几天,他还可以把我推荐到岳阳、衡阳、怀化等地高校去试试,可只有今天一天时间,怎么也来不及了。他还告诉我,今天他要参加极为重要的党员政治学习,绝对不能请假或缺席,所以他也不能陪我去找。

见舒先生如此为我着急,我只好反过来宽慰他:没关系,您开会学习去吧,给我几张“路条”就行,我自己去找。“路条”者,介绍信也。我见气氛如此沉重,只好以这种幽默、玩笑的方式来冲淡、应对了。

揣着舒先生开的几张“路条”,上午的时候,我一会儿公汽,一会儿中巴,在陌生的长沙街头东奔西走,并在几条小巷深处,先后找到了几所本地高校,找的还都是头面人物,不是校长就是副校长,不是书记就是副书记,可结果,都是一无所获,铩羽而归。

在舒先生家吃午饭的时候,先生又为我唉声叹气了一回。师母提醒说,你在长沙水电师院不是有个同学吗?舒先生说,书记校长都不行,一个普通老师有用?我说,管他呢!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我马上就去找。

我当时的想法,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会百分之百地去争取;只要能够读研,即使要江总书记亲自批准,我也一定会麻起胆子去找他!

我和舒先生都没有想到,还真是在这看起来毫无希望的长沙水电师院,我找到了真正的希望!

舒先生交待我去找两个人:一个是他当年的武大同学,李仲华先生;一个是他的当代文学同行,年轻的钟友循先生。这两个名字,也一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我先找到李先生,并告诉他还要去找钟先生。李先生灵光乍现:钟先生不一定管用,可他夫人在学校人事处,人事处不正管这事吗?于是李先生立马带着我去拜访钟先生,钟先生又带着李先生和我,去办公楼找到了他那漂亮、善良而又聪慧的夫人谢安衡老师。谢老师听完来意,也马上带我们去见人事处长张枝海老师。让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是:张处长本来是在住院的,今天不知为何,刚好回到了处里。难道真是天意?

大约是有了李先生和钟先生不同角度的鼎力担保,以及我“在读不要学费、毕业不要工作”等坚定承诺,最后的结果,外表十分严肃其实古道热肠的张处长选择了相信我,愿意为我签字盖章,开具接收函,我心中的巨石这才终于落地。至于其中的种种曲折和神奇,在此就不详写了,有机会留待后文吧。

那天是农历初八。当我顶着半轮月儿和满天星斗返回师大的时候,真的连挤公交的力气都没有了,后来干脆是从溁湾镇一步步走了回去。师母见我又累又饿、筋疲力尽,立即下厨,给我煮了一大海碗面条,里面竟然加了五个鸡蛋。那碗面条,饱含着导师和师母对我这个普通学生的关爱之心,是我迄今为止吃到的最香、最美、最好的面条。

晚上十点左右,我终于把《接收函》交到了中文系分管副主任罗成琰老师的手上。罗老师说:你一个外地人,一天时间,在长沙找到了定向学校,真是一个奇迹。

春到岳王亭

第二天的面试,由当代文学教研室主任舒其惠先生和古典文学教研室主任黄钧先生共同主持,唯一的考生,就是迟到了的我。两位先生端坐在大办公桌一边,我坐在他们正对面。

我不知道,有多少考生曾有我如此的幸运,能够绝处逢生;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学校和老师,会像湖南师范大学和舒先生、黄先生等老师一样,能给一名素昧平生的普通学子以起死回生的机会!

这也是我一直深深感谢湖南师大的原因。

说来惭愧,面试时我发挥得并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有点糟糕,过程中颇有跌宕起伏,幸好有惊无险,最后成功过关。其实,两位导师也就分别问了我两个专业问题。要命的是,我都是一题会答,一题不会答。会答的题,虽然有难度,答得还算不错;不会答的题,难度虽不大,可就是一点也不会。真是窘死人了!

答得还算轻松的两个题目,一个是对当代报告文学发展脉络的评价,一个是对中国古典小说特质的理解,在此就不细说了。不会答的题目,古典文学专业的是:“宋词现存多少首,宋词人现存多少家?”大概是脑中突然短路,本来知道的常识却一下子空白了,我只好老老实实告诉黄先生,对不起,我备考的是当代文学,对古代文学有点忽视,记不准了。

我接着告诉两位先生:“但是,唐诗现存多少首,唐诗人现存多少家,我还是记得的……”

我用“但是”来转弯,不过是想给困窘中的自己解解围。听完我的回答,两位先生微微笑了,不经意间还点了一下头。

没想到的是,当代文学也是如此。舒先生出的题目是:“请你评价一下贾平凹的长篇小说《浮躁》。”我一听题目,也便马上老老实实地承认:“对不起,这部小说我没读过。”

我说的是实话。我进一步解释说,我远在偏远的乡下,小镇上也没有书店;县城有书店,却相隔360里之遥,其实也没有什么书可买;我还托人在县图书馆办了可以邮寄的《借书证》,但也很少能借到想借的书:如此这般,我哪里会读到新出的《浮躁》呢?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又一次把“但是”当成了救命稻草:“但是,贾平凹的其他小说和散文我还是读过一些的。从这些作品来看,我觉得他的创作有这样几个鲜明特点……”

面对我的又一次“答非所问”,两位先生又都笑了。黄先生沉吟了一下,又与舒先生低声交流了几句,才抬起头来,平平缓缓对我说,他们对我的整体表现基本满意,我的优点是反应敏捷,条理清晰,表达准确,缺点是基本功不太扎实。最后,他们要我回去,耐心等候通知。

听了黄先生的话,我的心底有说不出的高兴。我知道,我的录取应该是很有希望了。我不由得充满感激地看向两位先生,在他们的眼神中,只有真切的鼓励和满满的慈祥。

爱情的樟园

就这样,二十八年前的那个秋天,我从遥远的武陵深处清江南岸,来到了岳麓山下湘江河边,迈进了美丽的师大校园,变成了她的一名学子,并在她温暖的怀抱中度过了三年最美好的时光,与她结下了生生世世难以解开、也难以言表的缘分。

当然,我攻读的专业已经改成了古典文学(元明清方向),师从龙华先生、黄钧先生和周寅宾先生三位导师。比其他同学更幸运的是,我还有一位当代文学导师,那就是舒其惠先生。我甚至觉得,舒先生对我的关心,是远远超出对其他当代文学弟子的,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这真是一种特别宝贵、特别美好的感觉!

回想起我当年的考研经历,真像罗成琰老师评价的那样,不折不扣就是一个奇迹:似乎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却偏又一波三折,险象环生;一次次山重水复,甚至山穷水尽,却又一次次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每每想起这一切,都让人激动万分,不能自已。

我深深地知道,这个奇迹的诞生,是在湖南长沙这块风水宝地上,在湖南师范大学这座神圣的殿堂里,由湖南师范大学的舒其惠先生、黄钧先生以及长沙水电师院的李仲华先生、钟友循先生、张枝海先生等许许多多的师长,百般想方设法,共同为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学生玉成的。

我不但因为他们的帮助,获得了读书求学的机会,更从他们身上,真真切切学到了为人、为学、为师的道理。这是我一辈子的宝贵财富。而他们通过这一言一行,融汇、体现于我考研经历中的这种情怀担当、这种精神特质,这种气度风范,无一不构成了湖南师大最鲜活的灵魂内核,闪烁着最灿烂的人性光辉,不但温暖着万千师大学子的身心,照耀着他们前行的步伐,也同时成就着湖南师大自身的美好明天和灿烂梦想!

今年十月,是湖南师范大学的八十华诞;我的几位导师中,最年轻的舒其惠先生也于去年迎来了自己的八十华诞。作为学子,这都是倍感幸福、万分高兴的事情。借着分享我的考研故事的机会,我愿在此道上一句深深的祝福:

祝敬爱的老师健康长寿!

祝亲爱的母校基业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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