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师亦友

文/陈胜良

我进湖南师范学院外语系读大学一年一期时，教我们班精读课的是曾汝钦老师。曾老师口语流利，纯正，地道，尤以语音语调见长。在那个教学资源极为匮乏的年代，外语系常以曾老师和周定芝老师的录音作语音教材，让学生模仿朗读。足见曾老师的语言功底之深厚。曾老师的教学游刃有余而且幽默风趣，很受学生欢迎。

然而，到了第二个学期，由于班级调整，曾老师教其它班去了。听说系里又给我们班派了一位很好的老师。但新老师到底有多好，我们心里没有底。

新老师是精读老师。精读老师不仅要口语非常厉害而且要语音、语调、语法、文学和翻译也都非常厉害。如果他在这些方面没有几十年的修炼，他哪会非常厉害呢？他哪能镇得住“老虎成堆”的班级呢？我们知道新来的老师是一位中青年学者，但我们猜想到中青年学者年富力一定很强但未必非常厉害。于是，我们有点担心起来。

不过，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系里早有考虑，所以给我们派来了满腹诗书气自华的蒋坚松老师。

蒋老师，一位中等个儿的男老师，笔直的腰板，乌黑的头发，精瘦的身材，干练的面相，衣冠楚楚。一副白边近视眼镜端正地挂在鼻梁上。他走上讲台，一股文雅的书香扑面而来。我是矮个男生，坐在前排。仰头看到蒋老师严肃但也亲和的面容，我很快有了高山仰止的感觉。他很有气场。他的气场很快让每一位同学由衷佩服。同学们坐在座位上，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嗷嗷待哺地等着他喂养我们所饥渴的知识。

他开始上课了，效果不同凡响。他一开口，语出惊人。他的口语如行云流水，自然流畅而且他说的句子不是生活中零碎散乱的用语而是凝炼了的口语精华。最让人佩服的是，他的口语出口成章。他的第一堂课就给我们打开了一个世界，让我们看到了英语语言的奇珍异宝。

在接下来的年月里，在他教学的半亩方塘里，蒋老师呕心沥血地备好每一堂课，尽心尽责地教好每一位学生。他的课堂丰富多彩，高潮迭起。他上课，言简意赅，不蔓不枝，不烧野火。他教学有方，课堂有序。他教学的环节紧凑，环环相扣。每一堂课都有精彩，每一环节都有收获。同学们听课十分认真，边听边记，生怕漏掉了奇珍异宝。

让学生进步最快的是蒋老师的continuous speech的训练。蒋老师要求学生复述精彩的散句，更复述优美的篇章，形成连贯的思想。他的“蒋式篇章连贯表达法”让我们受益匪浅。同学们在英语上都有了飞跃。

蒋老师是我最好的老师。那段求学的经历是我一生难忘的时光。然而，越是难忘的时光过得越快。到了大学三年级，我们班又换老师了。从此，我再没有听到蒋老师的课了。

时间如流水。眨眼，大学的时光溜走了。我毕业回到了家乡。我沿着我的人生轨迹默默地工作着，生活着，与外界没有了联系。三十多年的时光在我自我封闭的小天地里也眨眼溜走了。

2014年，外语系77级的同学建了微信群。不知什么时候，我被好友周星剑拉进了群。也不知什么时候，蒋老师也被拉进了群。我喜出望外，师生共在一群。然而，我不敢加蒋老师的微信，因为我们分隔三十多年，多少有些生分了。再说，蒋老师桃李满天下，兴许他不记得我。

到了2018年，我还是冒昧地加了蒋老师。那年的一个秋日，我在广州居住的小区附近的一块竹林洼地构思文章。那里竹影横斜，路旁的树上垂着稀疏的叶片但也挂着秋日的希望。我用彩色的心情拾捡大学校园里美好的回忆。突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是蒋老师向我发起了视频请求。我打开视频，受宠若惊地和蒋老师聊起天来。我们聊了我创作长篇小说《麓山岁月》的写作计划，也聊了蒋老师身体的近况。聊着聊着，我们师生的情谊像血浓于水的亲情一样浓烈得化也化不开。我和蒋老师从此开启了师生友谊的漫漫长旅。

蒋老师心很细。他知道我读大学时没有谈过恋爱，写大学生风花雪月的生活有点生疏。为了弥补我的缺陷，他向我推荐了一本民国时期的《北大情史》的书。此书仅供北大内部交流，书店没有买，我无法买到。幸好蒋老师珍藏了一本，但他有其仅有。蒋老师忍痛割爱，干脆把它寄给了我。这是一本厚厚的书，至少有一寸厚，然而，老师的情谊比书更厚！从快递员手中接过书，我含着泪水，依旧站在原地，遥望老师所在城市的方向，久久不忍离去.........

蒋老师，一位让人景仰的学者，却是我持久的读者。他笔耕不辍，著作颇丰。他的译著《哈代短篇小说》，《杰克.•伦敦短篇小说》，《菜根谭》，《坛经》和《苔丝》像一个个里程碑高高耸立在他的人生路上，闪闪耀耀。他自己著书立说，时间不够用，可是我写的文章，他篇篇看。有一段时间，他的眼睛因白内障而做了手术，我不再给他发文了。可是等他的视力恢复了，他又主动向我要文章。蒋老师对人好，就这么实心。他看我的文章从不粗枝大叶，从不走马观花，而是从头至尾，深入细致。他细心阅读，认真评价。他的评价字句斟酌，恰到好处，催人向上。他也给我提些建议。他的建议让我不断突破写作的瓶颈。

2022年，我建了一个“文友之家”的微信群。群里有学贯中西的大学者，有 驰名学界的大教授，有著名的翻译家，有小说作家，也有散文作家，有实力派诗人，还有众多的文学爱好者。群里文学氛围浓厚，有发原创诗歌的，有发原创散文的，有翻译唐宋诗词的，有晒书画的，文学活动，像花一样次第绽开。蒋老师也是群员。他在群里为我们导航。他鼓励创作，扶持新人，引领方向。他深受群友爱戴。他时不时地发些翻译前沿的理论，让大家大开眼界，把大家引领到文学的春意盎然的境地。

在漫漫人生长路上有这样的老师指引，我何其有幸！在聚散离合的尘世有这样的朋友为伴，我何其欣慰！

（作者陈胜良，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1977级校友。）